一個筆記本
張國慶
那日回老家,偶爾翻箱倒柜,從過去的書籍中,翻出一個64開紅塑料皮筆記本,是那種上世紀70年代常見的本子。翻檢內容,時間跨度在1973至1981年間。1973年,我臨近高中畢業(yè),沒有升學的機會,也就沒有升學的壓力,閑暇時,便抄些比較“欣賞”的詩歌,借以充實單調的精神生活。
開頭幾首,有歌詞《頌歌獻給毛主席》,詩《光輝的黨旗》《國慶燈火贊》之類。這些詩歌,是當時的“主旋律”,神圣莊嚴得令人五體投地。
高中畢業(yè)后,作為“知青”下鄉(xiāng)勞動。晚上一燈如豆,光線很暗,但似乎是這些詩歌的光芒,照亮了一個個寒冷而漫長的冬夜……人不僅是物質的,更是精神的。我和我們那一代人,竟憑著蒼白而又充實的精神,度過那樣一個物質貧乏的年代。
隨后抄錄的,是現(xiàn)代京劇《平原作戰(zhàn)》選段。與以前的“京劇樣板戲”一樣,《平原作戰(zhàn)》也是遵循“三突出”原則創(chuàng)作出來的。什么叫“三突出”?就是“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,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,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”。這種脫離實際的作品,落入了概念化,公式化的套路。京劇《平原作戰(zhàn)》,主要情節(jié)來自故事片《平原游擊隊》,雖然該劇不如電影《平原游擊隊》令人神往,但彼時彼地,“披星戴月下太行”的激越,還是很鼓舞過我一陣子的。多少個平原的夏夜,我在地里“看畦子”(給莊稼澆水),天地間似乎只有我一個人,寂寞無聊,也耐不住后半夜的寒冷,就放肆地高唱那些京劇樣板戲選段,唱過之后,身上竟暖和起來……
客觀地說,1974至1975年出現(xiàn)的幾部故事片,雖然未免簡單化、概念化痕跡,但多少彌補了文藝百花園的荒蕪和單調。這從本子中抄錄的《艷陽天》《青松嶺》《戰(zhàn)洪圖》及《偵察兵》插曲,可以回味得到。
接下去是幾部朝鮮故事片插曲,諸如《賣花姑娘》《南江村的婦女》及《摘蘋果的時候》。歌曲很動聽,但離我們的生活遠了些,那種浪漫與唯美色彩,與我們生產隊的單調乏味,形成一種強烈反差。
到后來,是《創(chuàng)業(yè)》插曲《滿懷深情望北京》,《海霞》插曲《漁家姑娘在海邊》。那優(yōu)美的旋律,令人陶醉。后來我才知道,那是超越了“三突出”藩籬的可喜成果。
接著翻下去,眼前一亮,且讓我激動不已——是那首《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》!“幸福的花兒心中開放,愛情的歌兒隨風飄蕩。我們的心啊飛向遠方,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……”每一個音符都是一只小鳥,在祖國晴朗的天空自由飛翔;每一顆心都是一朵鮮花,在藍天下自由開放。從此,生活充滿了陽光,希望的田野油菜花黃,連空氣似乎都是綠色的了。以這支歌為標志,我們的生活與精神境界,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時代!
合上筆記本,任憑思緒飛揚。特定時代的歌聲,總是令人回想起那個時代。艱難困苦與幸福美好,都是我和我的祖國同甘共苦過的,因此也都十分難忘。一個筆記本,一部“斷代史”。無論生活苦澀或甜蜜,而心靈總是需要歌聲激蕩的啊。